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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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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1)

不放心大閨女的情況, 顧言翌日去找了前教練。他如今是公社最高領導,管著所有下來的人。

“給弄個體操教練來咱公社吧,最好到初中去。”

“姑奶奶,你想弄什麽就弄什麽啊?那都是分下來什麽行業的就是什麽。”

“你不會去找找關系?反正都是下發, 去哪兒不一樣, 咱公社咋就不能來了。”

“想辦法也行,你給我弄幾瓶好酒來。不然我實在沒法弄。”

“行。要什麽酒, 老白汾行不?”

“行。最好那種瓷瓶的。”

“妥了。”

顧言的酒麻利到, 這家夥辦事效率也高的很。不知是不是之前有消息,故意套顧言的酒。不管咋說,解決了教練的問題, 顧言也不在乎兩瓶酒。

周末倆閨女回家, 小花到耳房跟媽媽說那動手的男孩退學了。“媽, 他們後來沒找你麻煩吧?”

“來了一次, 被我跟你爸給揍了。怎麽,他在學校又出幺蛾子了?”

“沒,他哪敢啊。看見我姐跑的飛快,好像生怕她又動手。”

“就是欠揍,打一頓就好了。”

娘兒倆說著話, 大花從外頭進來, 貓著腰眼珠四下亂轉,偷偷摸摸跟做賊一樣。顧言看的好笑,小花擡手想拍姐姐一下, 被她利索的抓住了胳膊。

“別鬧, 我有事兒跟媽媽說。”

看她一副認真謹慎的模樣,小花也不再玩笑,跟媽媽一樣洗耳恭聽。

“我們學校來了個做飯的大師傅……”

久久等不到下文, 小花奇怪的問。“所以呢?”新來個大師傅有什麽神秘的,弄的跟地下黨接頭似的。

“她是國家隊的、體操教練。”

“哦!”原來是這樣,難怪你這麽興奮。“接上頭了嗎?”

“接上了。她說以後會偷偷教我。在這小地方居然還能遇到有根基的好苗子,真是太難得啦。”

孩子壓抑著興奮,說完看媽媽和妹妹表情有些奇怪,又補充一句。“這是教練說的,不是我自誇。”

顧言笑笑,伸手摸摸閨女毛茸茸的腦袋。“好,真好。不過要小心,別給人抓到把柄。”

“知道。廚房放糧食的倉庫裏很寬松,我們可以在那裏練習。”

小花趕緊說:“我可以幫你放風。”

“不用啦。你幫我打掩護請假就行,我們趁上課沒人的時候,和晚自習的時候練。”

“行,我幫你打掩護。”

顧言想了一下,第二天臨走時交代閨女。“萬一被發現,記住死不承認。然後通知媽媽,別自己瞎弄。”

“嗯。媽媽你真好。”

小花躊躇一下,小聲的問:“這事兒能讓小二知道嗎?”

“別明著告訴。他每天跟你們在一塊兒,細心的話會發現端倪。看他自己表現。”

“小二肯定幫我們的。”小花笑笑,對小夥伴非常有信心。“徐姨姨交代他要保護我們,上次姐姐出手實在太快了,根本沒給他機會。他在後頭拿著凳子都呆了,偷偷跟我說了好幾次姐姐像你,實在太猛了。跟她在一起,根本沒男人發揮的餘地。”

“哈哈……這話是給自己的無能辯解。讓他跟你爸學,只要自己能力足夠強,啥時候都能給在女人面前發揮。”

小姐倆點頭十分讚同,爸爸可不就是什麽都能幫上忙嘛。媽媽算賬他幫忙,媽媽開拖拉機他臨時頂崗,媽媽跟人打架他也能手提菜刀搟面杖助陣。

“小二完了。拿咱爸當榜樣,他這輩子有的奮鬥。”小花笑笑“不說別的,就咱爸那書法繪畫水平,他就難趕。那可都是童子功,自小刻苦練出來的。”

小姐倆替小夥伴掬一把同情淚,呵呵笑著背書包找他去。這個點都該動身了,這家夥今兒這是墨跡啥呢。

孩子找到了自己的愛好持續方式,慢慢變回之前的開朗樂觀,顧言這個當媽的瞧著放心不少。心裏默默祈求體校重組那天趕快到來,總這麽偷偷摸摸的讓人提心吊膽啊!

這廂給大閨女提著心,那廂大隊又來活兒啦。一批下放的知識分子,分河野大隊一個。

事先得了消息,她一把火燒了牛棚隔出來的小房子。這裏頭養過牲口,還有些漏雨。潮濕氣味難聞。還是重新修一修的好。

剛下完種,大家又開始出義務工修牛棚。一個個奇怪的開口議論,交院大隊剛燒了牛棚,他們這裏咋也起了火。

“聽說北邊草原上都是拿牛糞當燃料的,這玩意很容易著。不定是誰的煙鍋子漏了火星,把牛糞點著了,這才引的火。”

“不是吧?牛糞能當燃料燒?那多臭啊。”

“聽說的,我也沒見過啊。不過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南方人是燒柴火做飯的,咱這是燒煤的。你能知道人北邊草原上不能燒牛糞啊?”

“稀罕啊,地方大了去了,真是啥稀罕事兒都有。”

“不了老話說行萬裏路呢,經得多見的廣,有見識。不像你們這些土老帽,一輩子最遠去過縣城。”

這話引起了眾怒,大家齊齊開口懟他。“吳老六你不是土老帽啊?自己比誰都土,還敢笑話我們。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東西,也來我們這賣弄。”

一幫子人收拾著地基,正好顧言過來了。就把剛才的話題拋給了她。

“草原上是燒牛糞的。”

“主任你咋知道的?省城雖說靠北,可也不到草原吧?”

“聽李仲夏說的,他去過草原。”

“哦!”好奇的男人們低低應一聲。“還是仲夏啊!見多識廣就是比咱強。”

“那當然,人家原來可是大幹部。”

泥草房很快重建完畢,顧言去公社拉尿素的時候順帶捎回了下方的男人。聽說是什麽大學的教授,四五十歲的年紀,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

趕著馬車走到半路,顧言轉身遞給男人一個餅子。男人滿臉驚訝,望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從一路下,有多長時間沒人給過他好臉了?更別說還給他吃的。

“拿著吧,時間這麽晚,肯定餓了。”

“……謝謝。”

猶豫了一下,男人還是選擇相信她,接受了她的好意。就著水壺的涼水,吃了一個雜糧餅子。原以為會很硬很粗糙,結果吃到嘴裏意外的香甜細膩,比白面的都好吃。

將人帶到草屋,顧言幫他一起把行禮拿下來。“這裏有鍋,你平時自己做飯吃。明天我來領你去上工,這幾天剛下種沒多少活兒。拔草而已,沒什麽難的。”

“謝謝。”

“沒事。有什麽需要的你就找我,背著點兒人就行。”

男人點頭,多少日子以來露出了第一個微笑。

翌日,顧言把人安排到一塊兒一畝多大的地塊兒。這兒剛種下谷子,還沒有發芽呢。不怕他五谷不分把苗拔了。

社員們啥都不懂,只周圍的環境讓人知道這些人不敢接近,否則要帶害。是以一個個都離的遠遠的,一個湊近說話的都沒有。

晚上下工,男人發現自己屋子裏居然多出一小袋子黃燦燦的小米。他長長的出口氣,對顧言越發的看不懂。這東西除了她不做它想,可她為什麽要這麽照顧他?

難道是女人心軟?想到這兒,男人自己都失笑,覺得不可能。那到底是為了什麽呢?想了半天沒想明白。等鍋裏的水開,下米給自己熬了碗粥。

接下來的日子,顧言依舊對他多有照顧。分的活兒是那種簡單的,雖然累但絕不難。不至於幹壞了,給人口實討伐他。

日子就這麽不緊不慢的過著。夏天放暑假後,大花忙著練體操,小花也經常晚上跑的不見蹤影。在顧言的詢問下,孩子才告訴了她去處。

“什麽,你跑去那個教授那裏聽課?”顧言最近都練出來了,說話聲兒不自覺的壓低,自動進入做賊模式。

“嗯,我很小心的。不會讓人發現。他那裏很偏,平時根本沒人。餵牲口的是徐姨夫,他絕對不會洩密的。”

“不是。閨女,他是大學教授,你去學什麽啊?”

“學英語。他會很多種語言呢,可厲害了。”小花一說起知識來,那真是兩眼都放光。“媽媽你知道嘛,他的英文歌唱的可好了。他說國與國需要交流溝通,語言是必不可少的。我也覺得是這樣,外語以後肯定會非常吃香,學好了有好處。

可我們學校根本沒外語課,高中也沒有。等上大學……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呢。”

“你怎麽知道他會外語的?還拜了師。”

“我帶妞妞玩,挖野菜的時候偶然聽到的。後來就想跟他接觸,他剛開始不理我,後來知道我是你閨女才跟我說話的。我磨了好長時間,老師才答應。”

“……”

“媽你放心,我們很小心的。屋裏都有掩飾,而且還有徐姨夫給我望風。就算民兵來查,也有辦法混過去。”

“好吧,千萬當心。實在被堵在屋裏了,你就裝作去找茬的,把碗筷被子啥都扔地上。”

小花點頭,稚嫩的小臉上沒多少擔憂恐懼。顧言卻在盤算著把大隊民兵隊長拉攏一下,不說當小弟吧,至少也不能跟她做對,成天盯著她給她找麻煩。

李春富有給她找過麻煩嗎?答案是沒有。這人跟李仲夏同姓不同宗,平時看著一副挺利索的樣子。

正想著這麽拉攏人,當天下午這人就找上門了。

“主任,我兒子拉肚子,衛生院給的藥不管用,這拉的有氣無力路都走不了啦。你能不能開拖拉機送我們去趟縣城。聽說縣城來了個省城大醫院的大夫,也許人家有辦法。”

“社員急用一次按裏程出油錢……”

“這我知道,油錢我掏。只是這下著雨,得麻煩你淋雨……”

“那沒事,為人民服務嘛。你去收拾,抱孩子,我去看看還有多少油,夠不夠到縣城的。”

“哎。”

男人答應一聲,轉身跑了。李仲夏從耳房過來,聽她說了情況後表示自己去。

“那你等等,我去給你找件兒雨衣。”

一番折騰,不僅給男人找了雨衣,又給李國富找了一大塊兒的塑料布。拖拉機後鬥子可不防雨,這時代農村家庭雨傘都少,沒這遮著,一路上得淋個濕透。

“這……太謝謝主任了。以後有用得著我李國富的地方你就吭聲,我給你幹啥都行。”

“行了,廢話別多說,趕緊上車走。路上帶上兩把鍬,萬一哪裏滑上不去你就下來找幹土墊墊。李仲夏,你去了別急著回。等明天雨停了路幹一些再返。不然回來時一路下坡,車子打滑很危險。”

“知道啦。”倆男人同時應,李仲夏望著媳婦滿是無奈的笑意。這女人絕對當領導當慣了,做事下意識的總領全局。

真是操心的命。

李國富的兒子在縣醫院掛了一晚上的水,第二天腹瀉止住,大夫給開了藥讓回家休養。這下正好,也不用另外找車了,直接坐著李仲夏的拖拉機返回大隊就行。

男人在顧言這兒得了人情,對於跟她沾邊的事兒都會偏向她。小花她們的情況被有心人在他這兒告密,他表面上說帶人去搜查,實際他兒子早暗中去顧言那兒通了信。

有了內線,小花她們自然沒被逮住過。撲了幾次空後,再誰說這事兒,先就得被李國富罵一頓。

“能不能別捕風捉影的。啊,你們一個個的是閑的沒事嗎?□□都背了嗎,會議內容都領會了嗎?該宣傳的都宣傳到位了嗎?沒幹的就趕緊去幹,別一天天的盯著個老頭。一臭老九有啥好看的?”

被罵的一個個低著腦袋不敢吭聲。餵牲口的是老徐,他們也不能成天在牲口棚守著。而老徐跟個木頭一樣一問三不知。任他們說多少形勢重要性,最後都等於對了墻頭,人家連個回應都沒有。一心只管餵牲口。

隨著天氣轉暖,開始選舉今年的工農兵大學生。孟蕓沒去李家,也如願得了名額。臨走時送小花一根派克鋼筆,站在大隊大會上聲情並茂的來了一段感人的演講。

“我喜歡河野大隊的山,河野大隊的水,和每一位勤勞善良的父老鄉親。感謝大家對我的教育,感謝腳下紅土地的養育……”

說到最後眼角帶淚,不知道的真以為這孩子待的不想走,對這山溝溝土坷垃有深情厚誼呢。

顧言站在她旁邊,伸手使勁兒的給鼓掌。這孩子有潛力,是個當影後的材料。跟人家一比,她成了只會動手的糙老娘們。

一九七一年,體校重組的消息終於傳來。大花興奮的在地上又蹦又跳,一時收留不住做了好幾個高難度動作。

“爸,我這回可以去國家隊了。我們教練打了申請,已經通過了。”

跳完了拉著李仲夏和小花轉圈,高興的分享自己的喜悅。仨小的看大家那麽高興,也拉著手加入。

“哦!姐姐好厲害。”

“大姐好棒。”

孩子們比過年都更興奮,跳著跳著跑到奶奶炕沿,一個個輪流去拉奶奶的手。老太太也替孩子高興,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兒,那是多大的福氣。

“包餃子,包餃子。媳婦,地裏還有韭菜嗎,包韭菜雞蛋餃子。”

“有,我去割韭菜。”李仲夏自告奮勇去摘菜,顧言也跟著出來。孩子馬上又要離開家,他們能做的只有歡送。

無意的舉動,讓顧彥希直接去了國家隊。三年後的伊朗亞運會,她這匹黑馬殺出重圍,取得了亞運會體操冠軍的好成績。

彼時,顧言兩口子正守在老太太炕前,一日不敢稍離。老人家年紀大了,已經到了自然老去的時候。最近幾天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幾位大夫都搖頭說不好,讓他們準備後事。

李仲夏做好了晚飯,進來時就看到他媳婦又在一件件收拾老太太的裝老衣裳。身形落寞,轉頭望著他的大眼睛裏滿是不舍迷惘。

快走幾步將她攬進懷裏:“別難過了,誰都要走這一遭的。你這樣,媽走也不放心。她一生沒受什麽罪,晚年生活幸福,是有福之人。我們安安靜靜送她最後一程,讓她安心上路。”

他是兒子,面對母親即將離去,這些天也一樣難受。本來該她安慰他的,結果他還得顧忌她不敢表現的太傷心。十多年一起生活,婆媳早跟親如母女。一朝面對死別,女漢子難過的好幾天都沒睡個好覺。

“嗯。”簡單一個應聲,帶著明顯的泣音。李仲夏伸手撫摸她如絲的長發,望著母親蒼老的面容,倆人靜靜相伴,好長時間才說話。

“孩子長大後就會離開過自己的生活,父母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是尋常事,尋常對待即可。別太難過了。”

兩口子互相慰藉,晚飯勉強吃了幾口。打發孩子們到耳房去睡,他倆全都守在堂屋。

“你去睡,我來看著,有事兒叫你。”

李仲夏把毛巾遞給洗完臉的媳婦,出口催促她。顧言下意識的又看了一眼旁邊炕上呼吸微弱的老人,嘆口氣搖頭。

“睡不著,我跟你一起守著吧。”

抹了些護膚露,兩口子去了老太太躺著的炕上。李仲夏在旁邊放了枕頭,又搬了條被子過來。

“睡不著也躺下休息,娘這裏我註意著呢,你別擔心。”

“嗯。那你別睡著了,要是困就叫我,我換你。”

下有小,養兒育女。上有老,養老送終。夫妻攜手,風雨共度。每一次的關口我們都在一起,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有我替你守著。

小姑子剛生了孩子不到一周,得了消息不顧身體來看了一回。被顧言勸回去了。老人已經是這樣無力回天,她要是清醒,也不會讓閨女不顧自身不顧孩子守在她身邊。

躺在炕上,腦中走馬燈一般閃現著遇到老人之後的一幕幕。慈祥的坐在炕上做針線,面對孩子們的吵鬧從來都是笑臉……

“媳婦……”

微弱的喊聲,顧言兩口子一骨碌同時坐起來,來到老太太跟前。

“媽,您醒啦?”

“嗯。”老人好幾天沒進食,說話有氣無力。

“給您沖麥乳精好嗎?”

“不了。”看她還有話要說,兩口子都沒敢吭聲。靜靜陪著老太太這或許生命中最後的時刻——回光返照。

“倆人好……好的。”

兩口子同時點頭,李仲夏拉住母親的手。“娘你放心,我們會好好的。”

“別……你倆再婚各自帶著孩子……容易受影響……仲夏……”被點名了,李仲夏迎著母親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不管以後咋樣……不能不要媳婦……”老人的目光移向顧言,她趕緊拉住老人的手。“顧言。倆人好好的……”

“媽……”

“娘……”

最後一句拖著說完,老人雙眼一閉與世長辭。兩口子眼中的淚止不住的往外湧,李仲夏退一步跪在地上,顧言也是哭的說不出話來。院裏的鄰居聽到動靜,一個個睡下的也都穿衣又起來。

王小麥和西屋媳婦進來拽拽李仲夏,又伸手拍拍顧言“別哭,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趕緊給老人換衣裳,我家那口子去叫土工了,準備後事。不是哭的時候啊。”

她這麽一說,兩口子才擦擦眼淚,趕快起來張羅。李仲夏去打水給母親擦洗,在眾人的幫助下給老人換了衣裳,打發停當後先停靈在炕上。

隔一天才能入館,移靈去外頭搭建的靈堂。用一個碗點燃了長明燈,燃上香,燒了紙。妞妞和小花也從耳房過來,倆孩子跪在地上哭的傷心至極,鄰居們費了好大勁兒才從地上拉起來的。

明天到親戚本家那裏報喪,他父親沒的時候已經打好了墓穴,這回母親沒了只需合葬就好。

“媽,我明天去學校叫小丫和磊磊回來吧?”小花手裏在疊著喪事需要的元寶紙錢,開口問顧言。

“不用你去。你爸明天得去公社你舅爺爺家報喪,到時順帶去叫他倆。”看看時間不早,妞妞已經趴在桌子上開始打盹。她指指小家夥“帶妹妹去睡,連著好幾天呢,你們小熬不住。奶奶要是在,也不會讓你們這麽熬的,去睡吧。”

“我沒事,我……那我帶妞妞去睡。媽你累了,也趴一會兒。”

“知道,別擔心我,有你爸在呢。等他回來,我就去瞇一下。”

翌日,老兩口的兄弟姊妹還在世的全都到。老人年紀大了,對這種事兒也都看的很開。上柱香祭拜一下,拉著李仲夏坐下說正事。

“這回是合葬,按你們家這條件,應該是花幡。老人高壽,有福。這幡得長孫來扛。你那兒子咋說,離婚的時候是咋跟你媳婦說的。現在還算咱老李家的根兒不?”

這話是李仲夏的親叔叔說的,他是李家這一輩裏最長的,老人死後的身後事做得了主。若是有哪裏做不好,得不到人家的同意,就是李仲夏這個兒子,也沒法把母親下葬。

“我……”一說到這個,李仲夏也麻爪。這些年他去看過兒子幾次,但父子關系始終都不算親近。前岳母一直對他有意見,在孩子面前沒少說他不好,農村的一切不好。導致孩子對他都在抵觸,更別說回爸爸老家啦。

“妞妞扛不行嗎?”

“你這話問的,”老頭狠狠的瞪他一眼。“咱家鄉啥規矩你不知道?女孩哪能扛這個。”

“那我扛。”

老漢這回擡手就給了他一煙鍋。“你爹媽白培養你了。瞧你那點兒出息,明明有兒子,卻弄的跟沒有一樣。你這麽辦,咱老李家還想在人前擡起頭嗎?”

“是這麽個理兒。”老太太的弟弟,也就是李仲夏的小舅也附和親家的話。望著外甥滿臉不讚同。

“你說說你,這麽些年都是咋過的日子。自己親生的兒子離婚不說帶回家,後娶的媳婦帶的兒子也是跟人家姓。你自己膝下連個兒子都沒,這都算啥事兒?光出力,不得果啊?你給人當爹,人家不跟你姓。

虧大夥還都誇你媳婦孝順呢,這算是個啥孝順。進門這麽多年沒給你生個一兒半女,自己帶的孩子也不跟你姓。公婆身後事連個扛引魂幡的孫子都沒有,讓人看笑話。”

顧言在門口把這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忽然間非常心疼老公。她這方親人幾乎全斷,沒多少溫情,但也意味著沒多少壓力,也就顧大姐會念叨幾句生孩子。

而今天這些話,這些長輩們絕不會是第一次說。他這些年背後被家人親戚念叨了多少?扛著多大的壓力被人當傻子一樣的看,他從沒跟她說過。甚至言語或者其他都絲毫未洩露過分毫,壓力全自己扛著。

“那就趁這機會把幾個孩子全改姓李好了。讓磊磊給奶奶扛引魂幡。”

“這就對了嘛。”幾個長輩全都露了笑意,望著她不再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入父親一脈,外人也不會再說閑話。這事兒早該這麽辦。說了仲夏多少回,這孩子就不聽。人活一輩子不是光感情到了就行的,沒個歸屬總讓人笑話。”

以後大家都會進城生活,死了買塊兒墓地葬了就行。不會再說什麽誰家入祖墳沒有引魂幡是絕戶。至於姓的問題,愛跟誰姓跟誰姓。宗族都沒了,在乎的只是血脈,甚至只是養育時的感情,誰會在乎這個啊!

顧言笑笑不做它言。這都是後話,此時誰也邁不過時代去。給孩子改姓,她沒有任何損失,孩子們也沒有任何損失,甚至因為戶口本跟父親姓少了很多異樣眼光。李仲夏卻不會再因此受委屈,承受壓力。她早知道早改了,根本不會等到現在。

事情就這麽輕松的解決,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小花姊妹幾個早已認可李仲夏這個父親,此時跟爸爸姓,甚至心裏都是暗暗高興的。

這倒不是說跟媽媽不好,而是每次拿戶口本登記什麽,大家的眼神都非常奇怪。甚至有人會問,咋不入父親一脈?他媽的,跟人解釋費勁。不解釋別扭。每次一拿戶口本登記什麽,孩子們就有些煩。這回好了,以後再不用煩這事兒啦。

“李彥彤。”小花叫了一聲自己的新名字。轉頭悄悄問媽媽:“韓家那邊沒什麽事兒吧?”

“沒事。老太太早沒了,韓老二也沒了。韓家兄弟倆不會找這事兒。這倆精著呢,不會上門來討打。”

“李彥珠,也挺好聽。”

今兒是老人喪事最後一夜,明天一早就要起靈送殯,入土為安。一家人都沒睡,一個個坐在老太太棺木前,陪老人最後一程。

妞妞歪躺在谷草上,靠著媽媽的胳膊。顧言拍拍孩子,把帶來的被子給她蓋上。

“困了就瞇一會兒,小孩子本來就不需要守孝的。奶奶不會怪罪這個。”

“嗯。……媽媽,死了就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對,再也不會回來了。”

孩子更加摟緊她“那我不要媽媽死,我要媽媽一直陪著我。”

“好,媽媽不死,媽媽一直陪著你。”

農歷七月末的天氣,入夜有些涼。李仲夏在外跟人商量好了翌日擡棺事宜,進來跟他們一起坐下守孝。

李白露在家裏給孩子餵了奶,也披了件兒衣裳再次出來。顧言往旁邊挪挪,給她讓開地方。

“妹夫能看住孩子嗎?這麽小的孩子可不好弄,你就別來回跑了。媽不會怪罪這個的。”

“沒事,小孩子哭幾聲哭不壞。有事兵兵會來叫我的。爹媽養育一場,這已經是做子女最後盡的孝心了。”

人生前半段,陪伴的是帶自己來世上的父母。人生最後,陪著的是自己養育的孩子。一生一死間,最親的大概就是養你的和你養的。缺少哪一方,人生都會顯得淒涼。

李家在這年代算是人丁單薄,所以長輩們對顧言其實是頗多怨言,只不過都被李仲夏給壓了。如今顧言這幾個孩子改了姓,孝子隊伍才顯得不那麽單薄。

兄妹倆望著母親的棺槨,想起了小時候的一幕一幕。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爹娘一輩子不容易,為子女付出多少辛勞。顧言帶著幾個孩子靜靜的聽,說到一些聽說過或者經歷過的事兒也插一嘴。

隔半個多小時,眾人起來給老人上香燒紙。最後一晚要九次上香燒紙,等天明前得完成這項活動。

就這樣,一晚時間很快即過。天亮後,親戚本家開始齊聚,大概□□點的時候起靈。李仲夏上香後摔破瓦罐,女人們在棺木後哭聲震天。這就是古人所說的哭哭啼啼送進墳,平平安安走黃泉。

磊磊扛著引魂幡跟著爸爸身邊,在一眾幫忙擡棺中不緊不慢走著。前頭鼓匠嗩吶聲嘹亮悲戚,鼓聲低沈悲痛,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濃烈的傷感。

親朋送到村外,顧言兩口子謝過後,讓小花帶著孩子們也一同返回。他們和五服以內的本家上墳,將老人和死去的丈夫合葬。燒了花圈,把引魂幡插在新的墳土上。

“大功告成,大家脫了孝衫回吧。”

李仲夏的堂兄吼一嗓子,眾人開始陸續離開墳地。李仲夏和顧言留在最後,臨走又跪下給父母磕了個頭。

“爹,娘,我們走了。百日燒紙時兒再來看你們。”

顧言擦把淚,拉著他往外走。男人有淚不輕彈,所有的傷心難過都壓抑在心裏。這才幾天,他都憔悴成啥了。

眼窩凹陷,眼睛裏全是紅血絲。趕緊回家吧,收拾完好好睡一覺。逝者已逝,活著的還得繼續生活。

她只說心疼男人憔悴,卻根本沒看到自己其實也是一樣的。眼睛熬夜紅血絲就不說了,原先飽滿的臉頰都癟了下來。

倆人手拉手一路走,誰都不開口。前頭的人回頭瞅瞅他們跟上來了,一個個也都慢悠悠的往回返。結果,剛進村口,顧言眼前一黑,身子瞬間軟倒。要不是李仲夏手疾眼快抱住了她,這一下正好摔路邊的深溝裏。

“顧言,媳婦,你怎麽了?”

蹲在地上抱著她,男人急的大吼。“醒醒,媳婦你到底怎麽了?”

“咋了這是,剛不還好好的嗎?”

“太累了吧。”李白露也蹲下輕輕拍嫂子“醒醒,嫂子你醒醒。”

“掐人中,趕緊掐人中試試。”

經人提醒,李仲夏這才伸手掐了一下。可惜沒動靜。他堂嫂蹲下直接上手,使勁兒一下,深深的一個印子,差點沒掐出血來。

“嗯……”

看媳婦皺眉頭,李仲夏趕緊拂開堂嫂的手。女人也不以為意,高興的拍手“醒了,趕緊跟她回家休息。這是太累了,傷了神了。”

李仲夏點點頭,抱著媳婦加快腳步往回走。一進門把小花幾個嚇一跳,妞妞跑過去望著媽媽已經淚光點點。

“媽媽,媽媽你別死,你別死……”

“媽媽怎麽了?”

李白露趕快抱住侄女,免得她趴嫂子身上。“都別哭,媽媽就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此時顧言也睜開了眼睛,雖然渾身好似散架一般沒力氣,依舊笑笑安慰孩子。

“沒事,媽媽且活著呢。不哭了啊!”

小花松了口氣,擡腳往外走。“我去給你煮碗龍須面,你吃了先好好睡一覺。”

土工從墓地返回,家裏重新安置了祖先排位,然後才可以打掃衛生。這活兒李白露領著孩子們幹,顧言被男人抱去了耳房,強制讓她休息。

“不許再起來了,躺著好好睡一覺。我魂兒都讓你嚇沒了,早說讓你好好睡覺,你就是不聽。這要是讓媽看見,非罵你不聽話。”

“我身體一向好的啊!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就身子發軟,心裏空空的。”

“太累了,主要是你沒休息好。趕快睡一覺,睡不著也別起來,躺著休息一下。”

說完這個,李仲夏忽然想起什麽來。望著媳婦目光孤疑。“你這個月例假推後有半個月了吧?”

一說這,顧言也驚了。不會是她想的那個吧?可她例假一向準,最多推個三兩天,這回恰巧碰上婆婆病重,之後又辦喪事。這……難道真的是套套出了問題,她中招了?

“我去叫老王給你看看吧?他把脈還是挺準的。”

顧言呆呆點頭,等男人走後從空間裏找出個驗孕棒。下地關門,準備妥當,手哆嗦的跟觸電一樣,比她上戰場都緊張。

算了,伸頭一刀,縮頭也得一刀。早死早超生。結果,她看到了兩道紅杠杠。

對照說明看完,她一屁股坐回了炕上。呆滯的等著李仲夏帶老王來家,號脈後一句恭喜,倆人都傻了。

“啥恭喜啊,難道我嫂子是懷孕了?”

李白露說著話興奮的兩眼放光,她跟老太太一樣,一直都希望嫂子能給大哥生個孩子,這麽多年不敢說是以為她身體出問題了,這要真懷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嗯,十有八九是懷了。喜脈。”

“哎呀娘呀,祖宗保佑,爹娘保佑啊!”

“哥,恭喜啊!”妹夫進來也是滿臉笑。“中年得子,你這是高興傻了吧?”

屋裏這動靜一下吸引了院裏鄰居,王小麥一進門也是連聲恭喜。這時代家家孩子多,人到中年生個孩子根本不會在意。可他們不一樣啊,結婚這麽多年,大家都覺得應該再生的,沒想到沈寂這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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